《敦克爾克大行動》:那有點愛國的英國軍教片

原本不打算看的。和朋友進電影院前,我跟他說:「諾蘭這次結尾一定又再放個音樂,用各角色身影交叉剪接。」

諾蘭是一個愛玩時間軸的導演。從最早的《跟蹤》(Following,1998)、《記憶拼圖》(Momento,2000)可見一斑。《敦克爾克》也不例外,影片把三條時間分別是一週、一天、一小時的劇情交叉剪在一起,但這次效果稱不上成功。

以我的觀影經驗來說,諾蘭的電影一直是資訊爆炸的代表作。以往片中不只是台詞速度快,還有大量的影像剪接、劇情轉折,總讓人應接不暇。他的電影劇情線一向維持簡單清晰,一層接著一層去剝開「真相」,或是解決一項「挑戰」。《敦克爾克》三條線也都很清楚,但打從一開始,就沒有給我任何該繼續看下去的理由。

三條線,陸海空,「求生」、「拯救」、「犧牲」。

其中最失敗的,還真的是敦克爾克的主軸「求生」。最大的問題在於求生「迫切性」有所矛盾。「求生」最重要就是原因,如果原因完整,就會有緊張感,了解主角不得不做的理由。但事實上畫面卻顯示海灘上人數幾千人,不致混亂,唯一不守秩序的壞孩子就是主角。海灘上一週時間很漫長,情境也未讓人感到求生困難(頂多缺水吧),也來不及感到絕望和荒謬(炸一炸,也就一個牢籠象徵的鏡頭;其他人一臉空白、乖乖排隊,就主角一群人在疲於奔命?)。

唯一可能的是,諾蘭野心很大,一方面想拍求生,一方面又想捕捉當下荒謬、空虛與絕望。結果卻兩邊都失敗了。相對於此,《贖罪》(Atonement)在同樣描繪敦克爾克上,雖然表達方式不同,但效果更為顯著。而且光《贖罪》這個長鏡頭,我們不用了解主角經歷和背景,就能感受到他身在其中想回家的焦慮。

「拯救」是故事中最具文學意義和衝突的一條線。老人帶上兩個年輕人駕船,碰上一個軍人。哇,這設定一講出來文學味都快滿出來了。所以這條線就不用多說了,作用就是這樣,其實「戲」也最多。

「犧牲」這條線其實很英雄主義,也不用說,沒油在空中滑翔最後還能擊落一架飛機,太帥了,英雄主義滿點啊。

《敦克爾克》106分鐘之中,剪接、音樂和音效一直強調時間緊迫,硬要人緊張。但節奏相同的剪接大概到了一半左右,我便失去了耐心。我個人看諾蘭的電影一直有感觀疲乏的問題。當故事有效推展,確實仍會讓人想看下去。但《敦克爾克》是一部氣氛取勝的電影,劇情稱不上精采,也缺少意料之外的敘述手法和事件。片子是不長,感觀卻快速地、無可避免地麻痺了。

影片開頭前二十分鐘,難得少台詞的諾蘭,讓我興奮了一下。風格個性特殊的導演,挑戰少台詞,我真以為會有什麼耳目一新創舉。結果沒有,乾巴巴的,除了要表達人間失語,只為了硬塞一個法國佬的梗給我。但也許正因為少了台詞,所以他能肆無忌憚地發揮他對聲音美學的執著。

唯一可說的是,攝影、音效、音樂、場面調度、剪接等技術美學「單獨欣賞」還是令人讚賞,製作團隊滿分。除此之外,諾蘭在我心中可謂江郎才盡。

你依舊可以說,這就是「諾蘭風格」,沒有人這樣拍過「戰爭片」。對,這是諾蘭風格,沒有人這樣拍過。但我一樣可以說,我對他感到了無新意啊。從《全面啟動》以降,已漸漸感到他的懶惰,對,我話說很重,就是「懶惰」。會用這樣的標準來看他,是因為他就是個講商業故事的導演,這部片腳本、技術設定也沒有偏離。但當注意力全在技術美學,呈現效果卻無法完整反應自己對於戰爭的看法,一部片仍然稱不上完整。

尤其當結尾又放首Hans Zimmer音樂,再派個人說說話,交叉剪接每個角色故事收尾:原來戰爭中,每個人都是英雄啊。唉呀,真說中了我。

P.S. 個人贊同《Variety》影評人OWEN GLEIBERMAN給這部片的簡評:傳送門

推薦《我就是夏洛克》

「你這次翻偵探小說啊?」看到封面那頂帽子,朋友問。

「唉……」我尷尬地嘆口氣。那一天,譯者終於回想起被這本書支配的恐怖。「我也希望。」

接譯《我就是夏洛克》是三生有幸。遙望「挑戰莎士比亞」系列前三本譯者:張茂芸、張思婷、汪芃,她們三人都是在「硬」文學中打滾的前輩。瞧她們歷年來的對手,都是像珍奧斯汀、孟若、費茲傑羅等等文學史上響噹噹的偉大怪物。翻譯基本上跟打手遊差不多(喔,對於那些早年出生的孩子們,「手遊」是指手機遊戲),愈打等級愈高。我望著鏡子中奇形怪狀的自己,心裡不禁嘟噥:「這可算越級打怪了。」所以這次起筆寫心得,只好認分地先好好貶損自己一陣。

這是一定要罵的。喜滋滋接到案還覺得有點榮譽感,感覺打滾這麼多年,運用無數裙帶關係,夏天低頭,冬天哈腰,這下總算要出頭了。「莎士比亞」,這名頭多大,根本是譯者生涯高點。我全身飄飄然地,像伊卡洛斯,不知好歹飛向太陽。人家伊卡洛斯是翅膀融了,從天落下;我是飛一飛,太陽瞧我那傻樣,不禁滿肚子火,恨得衝來狠狠撞死我。

這是本猶太小說。不只是猶太小說,還是本英式猶太小說。

首先,何謂英式諷刺?我很喜歡Stephen Fry對於英式幽默和喜劇的解說。他大致上是這麼說的:「英國喜劇演員都想演失敗者。英國所有最偉大的喜劇主角,他們都希望人生更好,但人生卻爛透了。雖然他們想要有尊嚴,但荒謬人生總是令他們失望。他們希望自己上得了檯面,但他們就是失敗者,徹徹底底的失敗者。而且他們欠缺尊嚴的醜態令人不忍卒睹。」這基本上可以算是本書的註腳,也算譯者翻譯時悲慘荒謬的縮影。我可謂師法王爾德,他本人是藝術,我本人是笑話。

其次,書中充滿曖昧晦澀的猶太文化和身分認同的困境。在我腦中,想到猶太文化當真是一片空白。在譯書之前,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。當然,我還是知道希特勒、好萊塢生態史、《屋頂上的提琴手》、猶太教和基督教關係等等,但除此之外呢?文化的重點全都在「除此之外」,但那一片風景是個全然陌生的世界。猶太人?我腦中想到猶太人又會冒出什麼模樣?

全書看完之後,也許會有一種詹森博士「我到底看了三小」感,但誠如友人所說:「不知何故,我好像依稀體會到猶太人認同上的疑惑和掙扎。」認同永遠是複雜的,尤其在這座小島上,更是感同身受。唯一確定的是,認同是逼不得的。

閱讀這本書,結局不重要,重點是過程。藉由觀看別人的掙扎,我們心中的糾結和矛盾也許能得到一點寬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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