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lmo女孩


捷運車廂不知何時多了隨車人員。

早晨搭車時,遇到了一位清秀的隨車人員。她年紀與我相若,穿著冬季捷運人員不合身的大外套,毫無剪裁可言的褲子和一雙俗氣的皮鞋。但她背包上,掛著一隻紅色的Elmo。小皮包嗎?亦或鑰匙圈?我記不得了。鮮紅色的吊飾襯著靛色的制服,彷彿躍出白紙的墨彩。她總是帶著微笑。其他隨車人員如一般通勤上班族般表情扁平,少有人能為一車沉滯的車廂帶來些人性的溫暖。

我們遇到了三次面。後來,她就消失了。


台北在那段時間下起了雨。夏雨遲來,一來就令人溼到骨子裡,出門回家都一身狼狽。那天是個古怪的天氣,天雖黑,遠方卻透著白光,道道光束灑下,如此遙遠又不可及。回神,自己站在一盆傾落的崩雨下,靠著一只薄傘,啪答啪答走入捷運站,雷聲隱隱。徒勞甩了甩雨傘上的水,越過月台,汗雨雜流坐上了捷運。隨車人員不是她。捷運漸行,山景濛濛如墨畫,被細刃絲絲撕裂又瞬間補起。我望著窗,手隔玻璃放上如葉脈分歧的雨流,吹著捷運上的冷氣,卻份外想感受那清涼的雨。世界變化奇幻,水彷彿受影響,隨我手指所安之處,分叉而流,車此時進了隧道。

鬱黑的窗中,我看到女孩的背包,背包上有個紅色的Elmo。她身站在外,手貼著我手所貼之處。雨水自她手邊流下。她抬頭,幾乎看不清她的雙眼,洞黑的眼顱如深淵中的窟窿,她冷森森一笑。車出了隧道。我的手兀的一涼,感受到了雨的溫度。

生活如常徒然,早出晚歸。

曾幾何時,過起了趕末班捷運的生活。計算從咖啡店到捷運站的時間,計算從學校到捷運站的時間。末班車的月台不是蒼涼,而是溼悶夜中的優雅。白光潔淨的月台,襯著遠方黃澄澄的街燈,連天空的雲也如染了暖暖的血。夜晚,聲音是純的,分辨得出轟然而過的車聲,街邊的人聲,便利超商叮咚的進門聲。雨仍下著。

等過末班車的人知道,在末班車來前,軌道仍會有沉默的空蕩車廂運行。見過幾次有人的。幾名工程師在車頭的車廂身就一台電腦前作業。車廂彷若感到一切與它無干,靜靜滑過月台,停也不停朝下一站前進。捷運車廂到站不開門和這世界彷彿失去了連結。空蕩的車廂更是如此,沉緩前行,如生物般。我望著軌道,晶黃的光芒從馬路射來,刺眼。聽到了嗡然聲響,我知道又是另一台空蕩捷運從對面月台經過。車窗瞬逝,如一幀幀底片,格中綠黃。她站在最後一節車廂,紅色的Elmo垂在大腿旁。她低著頭望著窗外,臉上帶著微笑。車過月台,車廂閃過門框,我再奔過去看,那只是一輛尋常空蕩的捷運。

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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