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譯探


前陣子去北京,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台灣。那時我還小,印象不深。但街道的感覺,充斥的聲音卻一直喚起片片段段的畫面。看時間尚早,便去了一趟玉府井書店打發時間。玉府井書店是天安門左近一棟六層樓的樸實書店,氣氛類似以前重慶南路上的老書店,和台灣誠品、北京太古里PAGE ONE等轉型的藝文書店截然不同。閑無所事,便在架上拿了幾本台灣也有的翻譯書看。

評價翻譯書,尤其是一般書籍,大概只要一兩頁就能定奪了。

這樣的方式能評點的就是是否流暢、是否明白,一般人拿起來是否看得下去。看得下去的,基本上就符合了市場對譯作的期待。在台灣,常聽到別人說,中國翻譯水準還差我們一大截,出版品水準就我過去經驗而言也的確是良莠不一。不過,以我看來,一般大眾讀的小說實際上水準和我們相距不如想像中那麼遠。本本書籍看來也是流暢通順,雖更尊原文,但文字更為精鍊,也不失中文底子。看了四五本後,心裡升起一股惶惶感,冷汗都要冒了出來。心裡只覺得,我是如此輕易被取代的呀!

終究,譯者之間的功力差別為何?當筆譯功夫止於文字意義轉換,通順明瞭的譯文也變得是基本要求 。那此譯者和彼譯者市場中的優劣有何不同?

出錯率嗎?翻譯經驗嗎?對讀者喜好的拿捏嗎?譯者的名氣?熟悉編輯工作?但這些經驗和累積仍是能被取代的。身為譯者,面對競爭壓力,除去語言能力、語言轉換能力,甚至是醫學、財經背景後,我們還有什麼值得出版社、社會大眾重視的專業、獨一無二的能力?

我左思右想,個人唯一得到的答案是──譯者風格。

譯者又能有什麼風格呢?小孩子寫的書要有小孩子的口氣,四十歲作者寫的書就是要揣摩出四十歲的人應有的語氣;作者語句幽默有創意、嚴肅沉重、年輕浪漫,譯者就要隨其文而變通,不就是如此嗎?當然,我所謂的風格是在這之外的。舉凡過去受人推崇的佳譯,在風格上必有其特殊之處。過去不論是趙元任、喬治高、余光中等,雖然常把忠實原作掛在嘴邊,但骨子裡其實都循原作在發揮自己的文采和創意。寫作到一定程度,文字必會有一固定的模樣。不論如何有才,如何有轉換語氣的能力,每個人行文都有自己理想的樣貌、一定的堅持。譯作也是如此。譯者風格不精進,僅止於精確、精鍊、簡明,就如同將自己侷限住了。

翻譯本身有一定的限制。原文的確就在那兒,讀者也拿著字典在那兒等著你出糗,編輯也拿著一把尺丈量你的文字。但最終,拿捏文字的是自己,譯者憑一枝筆能創造的事情太多太多了。想到這點,我的心裡就平靜了不少。

走出王府井書店,我胸懷大志拿了一本簡體字翻譯大作。誰說我模仿不來中國人用字用詞?仿不進骨子裡,至少模擬個面子。不過想歸想,書封套回國也都還沒拆。可能眼睛要先設法克服那刺得我牙癢癢的簡體字,還有不習慣的橫書吧。


P.S. 附上最近看到的一段文字,出自Maria Tymoczko (2007) : “...the ability of a translator to be empowered – to be heard, to be seen, to be able to make engaged choices, to exercise a full range of translation options, to improvise, to invent, to construct meaning, to convey cultural difference, to make interventions, to exert activist agency."

Reference:
Tymoczko, M. 2007: Enlarging Translation: Empowering Translators. Manchester: St. Jerome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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