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是,我們裝作開朗、裝作直率,每個人都成為良好大方、善解人意的聆聽者,每一趟出門都像是走上舞台,遙遠疏離,卻喚醒他人對一種遠古對於探索和理解的渴求。那份親密感其實如此觸手可及,卻非得築起棉麻絲皮的外衣,化學人工的妝容,修飾再修飾,深怕赤裸只會蒙受無可挽回的傷。
我們終究是害怕他者。
我想到那天的故事。那是在南投遠山中的斷崖,她說,每看到斷崖,都會有跳下去的欲望。我說,但終究我們不敢這麼做。她笑了笑說,是啊。我們沉默不語一會兒,她朝我微笑,望向遠方。我將手放上她的肩膀,然後冷不防將她推了下去。她驚聲尖叫,手向外亂揮亂抓。在她墜落之前,我緊緊抓住她的手腕,身體緊抵著地面,好不容易才沒被她拖下去。她似乎快哭了出來,呼吸急促。
我喘著氣跟她說,這是我們生命中最為接近的一刻。這一刻之後,不論是將她拉上來,或是放開手,她都將離我遠去,心靈和肉體都是。妳現在還有跳下去的欲望嗎?
我無法分辨她的眼中是害怕還是激動。只知道她不甚明白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,眼前的男人只是個良好大方、善解人意的聆聽者,他身上散發著香香的肥皂香氣,棉質T恤,牛仔褲,笑容彷彿能吹走一切煩惱。他述說著他簡單的煩惱,他的工作,提到創業夢想時,眼中散發著希望和願景,親切迷人,感覺相當可靠。
他的手如今也是可靠有力。緊緊扣著她的手腕。但當她的命運掌握在他手上時,她內心矛盾,同時感到疏離和親密。親密的是,她和他的手不曾如此緊緊交扣;疏離的是他的臉孔竟如此朦朧。
我後來沒有再見過她。但我好想念她,我們曾經那麼親密。因為那一場無心的意外(我真的是無心將她推下斷崖的),兩人的生命緊緊糾結,在我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回憶。我閉上眼,仍能見到她望向遠方前的微笑,那笑容好美,好像她擁有全世界的幸福。我一想到就感到不寒而慄。
於是我繼續生活,穿上衣服,修理頭髮,噴上香水,等待著生命的交會,期待著下一場意外。我不虛假,我承認自己恐懼著他者。因為那善良的內心上,有著可怕的妝容,可怕的外衣,可怕的疏離。親密感,其實觸手可及。我不願接受世界將扭曲和變態視為常態;結果,我反而成為了變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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