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思慢想:我心目中的譯評


近日譯評看得多了。一篇幾千字下來,一字一句批、一字一句評。看得過癮,但看完也沒得到什麼新的想法。於是,就這麼快思慢想了一下。

對我而言,一篇好的評論,重在啟發概念。好的評論向來都是如此。也許閱讀中會有許多反思或疑問,待自己去充實。在我心目中一篇好的譯評若能如此,亦理所當然。本文並非想立下什麼規則、規範,只是想拋磚引玉而已。


譯評首先得介紹一下原作、作者,譯作和譯者。接下來,就是重頭戲了。譯作評論不免俗,先就譯筆功夫說起。

首先,在論人功過前,別妄下定論(benefit of the doubt)。先討論譯者的策略、目的和書籍定位。譯者偏好貼字面(直譯),還是譯者偏好詮釋(意譯)。譯者喜歡保留原著敘述(異化),還是喜歡在地用詞(歸化)。當然譯者不一定從頭到尾一致,例如可能三分歸化,七分異化。但這樣的思考可以避免之後舉例時,譯者策略明明就偏喜歡把三句話簡化成一句話,評論者卻覺得三句話就該譯成三句話,抓著這點猛批,結果兩邊各說各話,其實只是翻譯理念不同而已。再來,書籍定位。書的類型、書的目標讀者等等因素,都會影響譯者和編輯修飾譯作文筆的方向。文學要多文學?白話要多白話?要說得多專業?還是講得淺白一點?這些在翻譯時都可以操弄,也並非「不忠實於原作」一言可蔽之。

釐清之後,文字可以從幾個方向來討論:正確性、風格表現、一致性等等。每一點只需「二到三例」即可闡明清楚。正確性可以討論字詞、語句到通篇邏輯,篇幅不需多,若怕別人不相信錯太多,可以量化說一句「十句裡錯六句」,那譯本錯得多少可見一斑,不需一一細數針貶。風格表現可以討論「歐/日/西化」、通順與否、文化移轉的功力、譯者文筆等等。一致性則是整本書究竟翻譯策略、文化處理是否連貫,語句同樣的疏忽是否為譯者的慣性,亦或是翻得太急,這幾點從一致性可以稍作檢視,不需過度批判。

以上就文字評析而言,除非分析有其特殊性(經過分類、或有驚人的發現、突破性的技巧),篇幅占全篇至多到三分之一即可。過度批評只會讓人覺得一則在洩憤,一則是在炫耀一己的才氣;過度誇讚也會有打書、炒作之嫌。

接下來文字分析清楚之後,以下才是真正的專業翻譯評論者能討論的範圍。因為要評論這些點,除了對文字要有敏感度外,更要爬梳更為宏觀的脈絡,歸納整理分析。其中功夫,不是拿起書花二到三小時,一字一句解釋,三言兩語就成篇了。

首先,評論「譯者」。從譯者背景出發,討論其歷年譯作,討論其翻譯品質是否一致。分析本書是否為特例,譯筆是否改變。由此我們也許更能發現,本書是否由他人代譯?編輯是否大刀闊斧編修?譯者在台灣歷史脈絡下的翻譯觀為何?如此觀點在台灣是否為主流,還是異數?好,為何好?爛,為何爛?爛完全是譯者的錯嗎?還是社會環境對於翻譯期待的影響?譯者名聲對於譯作的影響、出版社對於譯者的看法、讀者對於譯者的看法等等。由此,我們便可以從讀者、市場接受、出版業、產業角度討論「譯作」。書賣嗎?銷量和翻譯的關係為何?讀者知識水平,對翻譯的看重、理解為何?讀者能否分辨翻譯好壞?是什麼樣的讀者在讀這本書?再來,我們可以討論出版業和產業。什麼樣的產業結構造就了譯者?譯作行銷操弄手法,譯作在台灣市場定位是否成功等等。

諸如此類,不勝枚舉。過去,翻譯學門從策略(如紐馬克)、功能對等(如奈達)、目的論(如J. Vermeer)、文化研究、多元系統(如Itamar Even-Zohar)、歷史脈絡(如Anthony Pym)、操弄(如André Lefevere)、詮釋學(如Venuti)、符號學、社會學(如布迪厄)等等角度,已提供翻譯評論更多方向來評述。台灣現代翻譯評論至今最常見的討論,都本著於「忠實」、「回譯」、「西化」(余光中)、「信達雅」(嚴復),人名僅提及嚴復、思果、余光中、梁實秋,偶見傅雷、錢鍾書。由此可見,台灣翻譯評論方法,也許停滯了三、四十年之久,且篇幅大多專限於文字(尤僅以正確性為主),實屬可惜。也反映出台灣懂得翻譯的人,文字功力雖不在話下,但對於「翻譯」這學門能討論、應用的範圍,理解恐怕過於狹隘。

於我而言,若自詡為翻譯評論者,對於國內外翻譯評論方法和翻譯方法都需有一點了解,才更能刺激思考和啟發,彰顯譯本、譯者的特殊性,評之有條有理,才能助翻譯界(譯者、出版業、讀者、學界、業界)成長。

若想一觀何謂我心目中專業的譯評,可見張思婷的譯評,連結在下方。一點小想法,供參。


延伸閱讀:
汪芃〈「糾錯」是討論翻譯的理想方式嗎?
張思婷〈【 譯評】 《飄》洋過海,在台生根

2019年補充:
2002年嚴韻前輩也早有這樣的感悟:〈翻譯(走多〉異議

2 則留言:

  1. 哇!你的文章,很有節奏!差可比擬薛仁明之文章。好難得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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